【对患者藤本焰的观察记录】
离我远一点，太近会锈掉……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审神者了。
会拖累你们的。
请放弃我吧。
今天藤本焰的情绪很不对劲，身体上似乎也有些微变化，但是药研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太对。查房的时候感觉她不像平素那么安静乖巧，也没有抑郁发作的时候那样低落且哭哭啼啼。
但是她的尾巴尖儿鲜红鲜红的，该不会是久未发作的躁狂又要复发了吧。药研对躁狂发作的患者素来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安抚方法，但对鬼女似乎行不通，反而是躁狂的鬼女让他心有余悸，恨不得见她发病就掐死她。所以现在药研心情复杂地跟她大眼瞪小眼，思索着等会儿的问题可绝不能让她找到扑上来的机会。
藤本焰盘腿坐在病床上，吧嗒吧嗒地甩动尾巴尖拍打身下的被单，饶有兴致地瞅着药研瞧，瞧得他寒毛倒竖。渐渐地，焰开始表露出明显的不耐烦，把双腿收起抱在胸前，鼓着腮帮子瞪药研。
药研终于被盯得烦了，轻声问她：
“是想要出去玩吗？”
“要去！医生对我最好了！”焰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挂在他身上怎么也不撒手。药研暗下决心以后要和长谷部一起清晨出去跑步，而且要练负重跑。
因为这家伙，他是真抱不动。
药研一阵好说歹说，终于给焰套上了约束衣。虽然他观察焰的这段时间来，焰一直没有像之前的报告上所说的那样出现自残行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遵照嘱咐做好保护才行。而且她这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的样儿，还是束缚住双手免得她搞破坏比较好。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今天入院的新病人。药研正担心焰要突然激动时，有冒冒失失的家伙一头撞在了焰身上，差点摔倒。“抱歉……你有看见我家今剑吗……”药研忙伸手扶住她，定神一看，原来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林碎风。药研眼睛骨碌转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焰这喜欢惹事的老油条又去偷拿人家的玩偶。一发轻躁狂就到处惹祸，真是怕了她了。
“林小姐没事吧，今剑一会儿就来看您了，我先送您回房间等一下。”药研心想焰穿着约束衣，撇下一会儿应该没事，就想带林碎风回她的病房去。不成想焰突然窜了个高，高喊着“本大爷解放啦”这样的话，蹦跳着朝新病人的房间冲了过去。
药研撇撇嘴，想必她穿着约束衣也搞不成什么事情，又转头摁住了林碎风的肩膀：“可是您这样乱跑，今剑等会儿也会找不到您哦？好孩子要在原地等，对吧？”林碎风蹲下去抱住膝盖，沉默下来。药研见势赶紧趁热打铁，蹲下来拍拍碎风的头：“来乖，我们回房间等堀川医生来好不好？一会儿我把今剑带过来给你哦。”然后尝试把碎风扶起来带走。
“感受到了……今剑在那里！”精神病人果然不按套路出牌，碎风突然又站了起来，朝着焰的方向冲了过去。药研这下是真慌了，如果她又冲撞到焰，说不定焰真的要躁狂发作，鬼人发起怒来那怪力估计约束衣都拦不住。所以他也没多想，拔腿就想冲上去，不过还没起跑堀川医生就从另一边的走道杀出来，捉住了不停挣扎的碎风。
好吧，现在和堀川把她带回房间安抚是第一要事。
焰在门口趴着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新病人把窗帘放下，才终于观察到这个身影是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如果从神情来推断的话，或许还更年轻些——还没有成年人被关进来后的消沉，反而是很乐观的清朗的神色。焰可不管那么多，立刻推门闪入房间，完全无视了在场的三个男性，两步跳到女孩面前情绪高涨地自我介绍起来：
“诶是新来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藤本焰，可以叫藤本也可以叫小焰，叫昵称的话也没问题。见面礼哦，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擅自准备了东西嘿嘿嘿……”
用药研网开一面没有绑起来的尾巴卷着条银手链递给面前的小姑娘。焰的语速极快，吓得小姑娘有点茫然。“嗯……啊啊，藤本姐姐？”确认了称呼之后她很顺从地收下了手链，算是接受了焰的社交请求。可能是年纪真的不大的缘故，她立刻被焰的尾巴吸引了，想伸手去捉的样子：“好可爱的尾巴！我可以摸吗？让我摸摸尾巴吧藤本姐姐。”
“可以呀，不过小心有点扎手哦？”焰立刻得意忘形起来，转过身把尾巴翘起来，“很多孩子看见我都会害怕，还会拿豆子丢我，说什么鬼出去的话呢！喜欢的话真是太好了呢。”
她甚至开心得摇晃尾巴尖儿。这些记忆实际上并不清晰，药研跟她说这可能只是幼年时代的不美好的回忆，可能是她现在的病的诱因。不过她并不在意，毕竟她都忘记了，现在她沉浸在交到了新朋友的愉悦里，稀里糊涂地不停说着话而已。
“还真的硬硬的耶，鬼出去那个是丢豆子的节日才会有的吧。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个节日就是了。还是第一次摸到长在人身上的尾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焰能感觉到小姑娘抚摸鳞甲的指压，感觉她一直往上，快要摸到尾巴根部去。焰能理解小孩子的好奇，她肯定是想知道尾巴和身体皮肤的连接处是什么样的。
“藤本小姐——”她平日里经常叫作光忠的医生打断了她们之间有点奇怪的社交过程，无奈地叹气道，“你又擅自溜出病房了吗？要是被药研医生知道，我和大包平医生该怎么解释啊？”
才不是擅自出来的呢，是他半路撇下自己去管其他病人的闲事儿的错。
焰无意与光忠医生争辩，而是死皮赖脸地耍滑道：“病友之间不要那么冷漠嘛，药研对我很宽容的哦？而且我不是穿着这衣服的嘛！光忠医生不要太死心眼了哟。”说罢她还扭扭身子，表示自己乖乖地穿着约束衣没有威胁。
因为背对着小姑娘，焰终于注意到了蜷缩在靠门的床上的男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原本应该是很开朗康健的男人才对，小伙子看起来却病蔫蔫的，果然病来如山倒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她听药研提过这个小伙子叫寺岛一，还有如果要拜访不能轻易让他见到强光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因为之前药研大多数时间要求她在房间里做她自己的手艺活儿，她从没正式和这个小伙子结识过。
“诶，对面的小哥哥不要那么冷漠嘛，我记得我们在走廊上见过一面，不过没和你打招呼真是遗憾呢。叫小一没有关系吧，呐？”
显然开始倚老卖老了，总是想给别人起个昵称。
“藤本……吗？我们见过？诶好像是有你这么个人。”阿一似乎被焰的热情吓到了，稍微缩了一下，眼神回避开去。焰虽然有点不满，但也没到能生气的程度。
“嘛，饭后心情好时再说明吧，我想药研那小子到时候大概不会介意的，看在我的份上。再说这是他负责的病人，把他叫过来自己看着办吧。”焰早就料到阿一的医生大包平会提出这样对自己有利的解决方案，所以她还是相当信任大包平医生的。“大包平医生，你忙吧，你大概还没吃早饭吧？不吃早饭的话会被人念的。”阿一轻声说着话，平淡地关心着大包平医生的样子，倒是让焰感到这两人更有意思了。
“嗯……也是呢——既然穿着约束衣的话就，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可不要欺负我的病人哦。”光忠医生终于打消了把焰撵出去的念头，耸耸肩表示默许。反正，他也拿不了自己这个老油条怎么样。“难得看到了尾巴但是不能拍照留念……要是能让哥哥也看到就好了。不过约束衣不是很好看啊……”小姑娘在她身后小声嘀咕起来，焰没完全听清。
药研这时黑着脸推门探身进来，总算是找到了“解放”了的焰。“焰你又乱跑。算了，是要认识新朋友吧？大包平一早起来忙接新病人的事情，还没吃东西吧？先稍事休息一下，藤本今天不会胡闹的。”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焰更加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高声叫道：“是吧是吧光忠先生！早上工作辛苦了，快去休息一下吧。”
“既然药研医生都这么说了的话，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先去吃早餐吧大包平医生。”
“喔，我不会输的！今天依然是十二个蛋白！”
“那你们好好相处，我们先走了。十二个蛋白我觉得还是有些过了……”
光忠对小姑娘招招手，和大包平这就放下手上的工作暂时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了三个病人，其中一个还是搞事专业户，真是危险的行为的。
“说起来，还真是有精神呢，藤本。说起来CI……嗯CI……是叫CI吧？您说的那个女人……是指——”
寺岛的记性看来不是很好呢，不过算是从他嘴里知道了小姑娘叫CI的信息。不过这两个字母拼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焰决定还是给她取个昵称。“嗯，是CI哦。啊——那个女人啊，嗯——虽然很烦但是我和那个女人共用着这个身体……”CI认真地看着寺岛说话，放开了焰的尾巴。“是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呢……”寺岛又一次避开了视线接触，焰瞬间想开了：他不是讨厌自己，是对所有人的视线都很敏感。
“共用身体……有点厉害呢，回去问问药研是什么情况好了。原来小妹妹叫CI呀，可以叫你Claire嘛？”焰又回到了极度亢奋的状态，没经大脑就吐出了这个词，算是对小女孩第一印象的反映吧。
“可以哟，叫我什么都可以！”CI被避开了视线也并不在意，随即抬头看着焰了。她立刻发现了焰头上显眼的红色鬼角，发现新世界似的惊呼：“连角都有，还是叫鬼姐姐吧！”寺岛这时把视线回转过来，观察了一下她的角，保持着冷静：“说起来，真是厉害的身形呢，你果然不是人类吧？”
人类比较擅长推理显而易见的问题。
焰努努嘴，轻松地承认道：“的确不是人类哦，准确来说是鬼人。就是吓小朋友的故事里经常有的那种会吃小孩的红鬼哦！呜嗷！”说着她突然探身到CI面前想吓唬她。CI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愣了一下，嘟着嘴嗔怪：“鬼姐姐你这么吓我做什么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焰嬉皮笑脸地丝毫不尴尬，自觉地坐到两人中间的空床上，踢着脚尖：“嘿嘿嘿——所以才吓你哦，真吓哭了就没意思啦。鬼人的坏处就是总是感觉很孤独呢，呐，Claire和小一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CI立刻兴奋得两眼放光，像争着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一样急切地说：“有哦有哦，我有哥哥。哥哥是世界最棒的了，又温柔又体贴，笑起来又好看，只要我治好了哥哥马上就会接我出去。”
焰确信自己听到CI对兄长的称呼是儿语。那么喜欢哥哥，哥哥对她也很好，难怪看上去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呢……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姊妹啦……好羡慕那个有姐姐又有妹妹的家伙啊……他叫什么来着……算了那不重要。”寺岛刚刚被焰引出的一点点笑容又小心地收了回去，似乎苦苦思索了一阵，然后又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Claire好幸福呀，有这么好的哥哥。”焰对此有点羡慕，感觉寺岛应该和自己的心情差不多。然而她似乎被寺岛的话勾起一点什么回忆的样子，脑海里好像有那么一个人的影子，但是就是记不起叫什么。她也没过脑子，直接说漏嘴出去：
“总觉得小一说的家伙我认识呢……不过入院之前的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啦。总之不会是个鬼人啦，哈哈。Claire出院时也要让我见见你哥哥哦。”
焰朗声笑了一会儿。“好呀！但是绝对不要喜欢上哥哥哦！？哥哥那么棒我怕鬼姐姐对哥哥一见钟情了！哥哥是我的！”CI突然紧张严肃地瞪着焰，“哥哥是我的，绝对哦！”
她好可爱哦。焰都觉得忍不住想软下声音安慰她了。寺岛的情绪却意外地对焰产生了强大的感染力：“出院……”
对啊，不会有人接自己走的。
“好，好。反正我这辈子应该是出不去啦……”
该死，为什么安慰别人要说自己很凄惨的话。焰感觉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凉和不明意义的场景涌上脑海，要从眼眶里奔出来。“鬼姐姐……鬼姐姐一定能出去的，好好吃药的话一定可以出去的……”
顽固的疯子哪里治得好呢。
不知道她从哪里想起了这种话，心脏像突然坠入了冰河，尾巴上红色鳞甲的反光随即黯淡下去。“我这样怎么可能出去，怕是要死在这里面了……”
这种孤独、被抛弃的感觉，好久不见了。原来一直都没有摆脱掉——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鬼姐姐？鬼姐姐你别哭呀……”CI被突然开始吧嗒吧嗒掉泪的焰吓得不知所措，想求助于寺岛，“阿一哥哥，鬼姐姐感觉怪怪的……”寺岛也有点慌了：“喂！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这又是怎么了？Cei……不对，CI，我也不知道啊，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CI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拍下床头用来呼叫医生的铃，不忘了再提醒寺岛：“就是CI啦！医生快点过来啊？！”
不一会药研撞开门冲进病房：“是不是藤本……果然”看见焰已经泣不成声，药研反而冷静下来，快步走到焰旁边，弯下腰软声安慰她：“小焰，小焰没事，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得病不是你的问题，你吃药就会好了，来乖……”然后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拖起来。她的性格也算还好，不会太和药研较劲儿，只要讲好了道理和条件，就算是哭哭啼啼地也能拖回房去。
在门口遇上了慢几步赶过来的大包平和光忠医生，药研连连给他们赔不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等她状况好转再让他和你们聊天。
“药研医生你辛苦了。”
光忠说完就和大包平一起进了病房。药研对焰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所以只能低声责问她：“怎么还哭，你看整个走廊上的人都在看你出丑！回房间再哭，好吧？”焰似乎吃这一套，呜呜咽咽地收声，乖乖地跟着药研回房去了。
少见的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真是没料到。
带回房服药之后，焰的情绪立刻恢复到平和，不久又开始兴奋起来，不过只限叽叽喳喳地说话，不再窜来窜去了。药研终于确信对她双相障碍的诊断是正确的，而且是比较少见的躁郁交替发作类型。药研边做病程记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觉得小一提起的某些人我认识？”
“那可能只是你的妄想吧。而且躁狂症的社交需求让你迫切寻找有感染力的共同话题，也会让你有这种错觉哦。”
“那……共用一个身体是什么意思？”
“这种病叫人格分裂。今天你认识的CI就有这种病。”
她为什么会问关于精神病症的专业问题呢？
不管怎样，还是先给她一些工具材料做手艺活儿，换一点让自己安安静静工作的时间吧。
忽视她是个鬼人这一点的话，把鬓发撩到耳后、低头专心做手工的样子，仍然可以用人类的“娴静”来形容。上级给自己分配这样一个病人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总觉得我们俩这样面对面坐着做事的情景，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了。”
“是啊。”药研低头疾书着，没有发现焰眼底的层层涟漪。
我到底是谁？
你会抛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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